一个想着“我以后要当下一个梅西／C罗／托蒂”的孩子

　　虎年春节，各种时点的巧合让中国足球一次次登上热搜。十天之内，男女足恰巧面对相同国家各踢两场，中国男足连负日本和越南，而中国女足却连克强敌，逆转越南、点杀日本，闯入亚洲杯决赛，最终在2月7日力克韩国夺冠。强烈对比之下，男足的遮羞布早被揭了个底儿掉，而在猛烈的骂声中，一种论调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支持声音：“中国注册球员太少了”。中国的注册球员数量实在是太少了。从亚洲区各国的人口以及注册足球运动员数据中可以看到，澳大利亚每100个人中，有8个人注册了足球运动员。即便是大家此前都瞧不起的越南，他们每10000个人中，也有5个人注册足球运动员。而中国，每12.5万人中间才有一名注册了足球运动员的。 ——《世预赛12强赛亚洲赛区各国人口及足球运动员注册人数》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但常年突破下限的中国足球真的只存在这一个问题吗？问题的根源到底在何处，如何解决？作为一个喜欢足球、保持踢球20多年的铁杆爱好者，百感交集之余也想谈谈我对中国足球的看法，希望通过构建分析框架去梳理内在逻辑，尝试为大家找到本质问题，看中国足球有没有真的能在相对短的时期内提升的可能性。

　　首先需要明确，在谈论中国足球的发展时，我们（普通球迷）的目标是什么？目标的本质又是什么？

　　定目标：在相对短的时期内，在国际大型足球比赛中取得好的成绩，例如男足冲进世界杯、女足重返世界一流强队之列。

　　找本质：足球是体育运动，体育运动最需要的是运动员。足球取得好成绩的本质是运动员水平提高，因此高水平运动员的持续产出是中国足球成绩提高的本质。

　　明确了量产优秀足球运动员是完成目标背后的核心本质后，解决高水平运动员供给不足的问题，就转化为了以下三个问题：

　　①如何扩大运动员的选材/培养；

　　②运动员如何走向真正市场化；

　　③如何能够持续扩大运动员选材/培养来形成正向循环。

　　在寻找正确答案前，让我们先来看看目前中国男足是如何做的。

　　足球也是产业，任何产业分析都要从其所在的行业环境和生态环境入手，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生态。参照欧美等足球发达国家，目前最优的解决方案是以职业化联赛为核心构建的生态。一个健康的生态必须保证所有利益相关者都能获益，包括球员获得好的教练培训——职业队选拔出优秀的队员——队员踢出精彩的比赛——围绕球队和比赛演化出商业化的内容变现——形成可持续生态（如下图）。现有足球生态

　　运用上图的分析框架对中国足球生态进行分析，可以看到在现有生态中，有三个大型bug阻挠了正向循环的产生：

　　（1）投资方很难靠足球产业获得盈利。我国投资足球的公司除了地方国企外大多为房地产公司（2020年中超16支球队，9个俱乐部的主要投资人是房地产公司），他们无法靠足球赚钱，更多是通过足球宣传品牌，甚至就是为了搞好政府关系。这样的资方嗅觉灵敏、见风使舵，在经济环境优越的时候舍得投入，在经济形式不好的情况下跑得比谁都快（江苏苏宁队2020年中超夺冠即退出足坛），难以形成稳定资金支撑。要知道，任何一项商业化行为，如果这个生意本身不赚钱，也无法带来更多的附加值，被放弃是迟早的事。

　　（2）商业化弱，市场付费意愿不强。我国足球市场看似火爆，但商业化做的并不好，愿意为足球花真金白银的人并不多，乐视体育，咪咕体育弄了这么久也没几个球迷（足球产品消费者）会单独为了中超买单，对资方而言自然收不抵支，各种赞助、门票的收入相对于开销来说真是九牛一毛。当然其根本原因还是我国的职业联赛水平太低，关注中国足球的球迷们大多数也就是嘴上说说（骂骂），国家队比赛看一下，宁可熬夜看五大联赛也不会关注中超，更别提青少年比赛和女足比赛了。王霜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说，中国女足只有在国家队舞台上才能看到，平时没人看。

　　（3）各级教练短视。各级基层教练甚至职业俱乐部教练的短视，导致其更关注眼前利益而看不见长远收益，这几年靠收受贿赂选拔队员的事真是屡见不鲜。

　　下图展示了在这三大bug下，中国足球负反馈循环的逻辑。可以说，目前中国的职业足球联赛就是伪职业联赛，职业化的各种关键要素都有严重缺失，自然只能有一个七零八落的生态，而之前提到的注册球员少的困境只是生态孕育出的畸形果之一。在此情况下，少被质疑的联赛模式本身即生态本身是否符合现阶段国情有被重新考虑的必要，很多专家说的“联赛是发展足球的根本，联赛不应该给国家队让路”，需要被慎重对待。中国男足生态的负反馈循环

　　回到最初“注册球员数少”的问题。下面我用供给-需求模型来分析下为什么中国注册球员的数量远远少于日韩，甚至越南、缅甸。

　　职业球员是一份工作，因此该问题的本质是个体的择业问题。

　　职业球员选择职业化道路不同于其他一般职业。我们大部分人认真考虑职业选择是在报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而真正定方向要到大学毕业后，如果觉得不合适还可以有腾挪的余地。但对职业球员而言这个时间点往前推得厉害，在小学毕业时就要选择职业方向，而且是一条通道极窄、机会成本很高的高风险职业道路。

　　我国足球开启职业化联赛制度后，足球的培养环境可以用极其恶劣来形容。一个想着“我以后要当下一个梅西/C罗/托蒂”的孩子，哪怕有天赋+努力的双重加持，他在从12岁开始专业化足球训练到20岁左右进入一线队的数年时间里，需要自己花大钱上足球课，还要面对伤病缠身、突发大病、层层淘汰的风险，甚至还要保证在选拔时家里有钱打点教练、有足够底气面对俱乐部的生死（不要只看恒大带来的金元足球，事实是相当数量的中超俱乐部都有拖欠球员工资的情况，包括现在的恒大俱乐部，中甲、中乙球员上门讨薪的更是比比皆是）等等，是真正的过五关斩六将。这种“高风险高收益”职业选择带有鲜明的不确定性，又极其依赖大量的前期投入，是导致中国家长主动愿意培养一个足球职业运动员的最大阻力。这样演化近30年，足球逐渐成为贵族运动，也难怪没有家庭会让孩子走职业球员道路了。在中国想要成为职业球员的小朋友的职业选择

　　反观体工大队模式，虽也存在不少缺点，但能让全红婵、朱婷等出身于穷苦家庭的好苗子坚持体育运动，直至职业化。基层教练发现她们的运动天赋后就带到体校培养，不仅不收费还发工资，让孩子们成为半个公职人员，降低了前期需大量投入这一门槛。（体工大队模式我们下一期聊聊）

　　供给侧是这个样子了，需求侧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俱乐部的短视行为，他们要的是眼前的收益，所以宁可花大价钱请外援，做规划，也不愿意扎扎实实搞青训，所以中国本土球员的能力也就无所谓了。

　　上面分析了中国足球的现存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职业联赛目前不具备相关基础条件，预计我国男足还将长期处于不入流的阵营，希望大家能合理降下预期，“男足牛X”估计在未来20年内都会是罕见用语。

　　至于解决对策，我想放到下期解释。做个预告，解决问题会使用第一性原理，看看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这个逻辑来为足球找出路吧。最后需特别说明的是，由于我只是爱好足球而并非专业研究员，因此重点是构建分析框架来定性分析，详实数据支撑和引用文献等实在没精力一一附上，望海涵。

　　文章的最后，祝福中国女足重返亚洲之巅，加油！

　　作者：大卢和蛋蛋